茶與無錫

　　| 張曙峰 文 |

　　周末聽課，周重林先生講解宋茶之風雅與腔調(diào)，并獲贈著作《宋茶》一書。聽君一席話，增知廣聞，不無裨益。宋代是中國歷史上的藝術高峰、美學高地，文人輩出，于茶文化中亦可圈可點。無錫與茶的關系源遠流長，自古以來逸聞趣事很多，無論茶本身，還是與之有關的水、器、人等，都值得追述稱道，極具玩味之趣。

　　茶。江南歷代產(chǎn)茶，知名如洞庭碧螺春、西湖龍井。就無錫而言，遠如陽羨紫筍、羅岕茶等。唐肅宗年間陽羨茶即為朝廷貢茶，詩人盧全有詩曰“天子未嘗陽羨茶，百草不敢先開花”；清代刑部尚書秦惠田將雪浪茶供奉乾隆帝品嘗而被定為“貢茶”。近如無錫毫茶、太湖翠竹、宜興紅茶……1915年，宜興制作的“雀舌金針茶”在“巴拿馬—太平洋國際博覽會”榮獲金獎。茶，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，融入日常生活，或獨自品茗，或好友斗茶，或茶席交流，不僅增添雅趣，且利于修身養(yǎng)性。宜興被譽為茶的綠洲，依山清水秀而廣種茶園，這些年尤其以宜興紅茶，備受市場追崇和茶客喜歡。冬日來臨，一杯紅茶熱氣裊裊，暖胃舒心，且不大影響睡眠，焉有不美之理？

　　水，為茶之母。要泡好茶，水至關重要。無錫為江南水鄉(xiāng)，江湖河氿塘水系眾多，更因惠山汩汩泉水涌流，形成九龍十三泉勝景。水由巖石隙中流動過濾，再經(jīng)松根浸滌，得日月精華，含礦物質(zhì)多，清純甘洌。茶圣陸羽評點天下水品二十等，列無錫惠山泉為天下第二。刑部侍郎劉伯芻、江州刺史張又新等唐代茶人均推其為天下第二泉。憫農(nóng)詩人李紳贊道：“惠山書堂前，松竹之下，有泉甘爽，乃人間靈液，清鑒肌骨。漱開神慮，茶得此水，皆盡芳味也。”唐朝宰相李德裕專門建驛站送水進京，時稱“水遞”，以至于皮日休詩諷“丞相常思煮茗時，君侯催發(fā)只嫌遲。吳關去國三千里，莫笑楊妃愛荔枝。”宋徽宗趙佶親制《大觀茶論》評水論定“中泠、惠山為上”。宋代即以二泉水釀制“惠泉酒”出名，元代汲水者舟車絡繹，乃至設卡抽稅。趙孟頫親寫“天下第二泉”匾，王澍題壁“天下第二泉”擘窠大字?？滴跚《蹖蚁陆希v蹕惠山煮茶品茗，可見惠泉水之妙，神助茶品。

　　器，為茶之父?！恫杞?jīng)》中，陸羽設計出適于烹茶、品飲的二十四器。美好的器物，能夠增加喝茶的樂趣與口感。其中最主要的當屬茶壺。茶壺有陶器、瓷器、玻璃等，茶人最好紫砂壺。世界上只有一把壺，它的名字叫宜興。自明代以來，宜興紫砂壺以其獨特的品性，逐漸成為世人追捧之物。清代書畫家、篆刻家陳鴻壽設計的曼生十八式，把金石、書畫、詩詞與造壺工藝融為一體，相得益彰，創(chuàng)作出獨具一格的紫砂壺藝術風格，開創(chuàng)了文學書畫篆刻與壺藝完美結合的先河。一代宗師、紫砂泰斗顧景舟一生沉浸壺藝，留下眾多絕世精品。如今，宜興紫砂從藝者十余萬，形成了巨大的紫砂文化產(chǎn)業(yè)。閑暇之余，品茶玩壺，假以時光印記漸生包漿，又成另趣。

　　人，與茶結緣，為茶傳承，上至帝王將相，下至文人雅士，不乏其人，將茶文化發(fā)揚光大，并上升至為人處世、精神修養(yǎng)之境界。若無人傳，何來茶名？歐陽修提出品茶美學標準，強調(diào)品茶時需具備“五美”條件：茶新、水甘、器潔、天朗和客嘉，要求自然不同一般。‌蘇軾多次來錫，曾攜御賜龍鳳團茶來惠山以泉水煮茗。梅堯臣、秦觀、黃庭堅、楊萬里等眾多名人惠泉尋跡，留下吟誦佳話。《云林遺事》記載：“倪元鎮(zhèn)性好飲茶，在惠山中，用核桃、松子肉和真粉成小塊如石狀，置于茶中飲之，名曰清泉白石。”倪云林自制“清泉白石”茶，非好友不品，非雅士不嘗，真不愧清雅高士。乾隆、康熙下江南，常臨惠山寺竹爐煮茶，寫就不少詩篇佳作。康熙詩曰：“朝游惠山寺，閑飲惠山泉。”乾隆觀賞《竹爐圖卷》，題寫“竹爐山房”匾額，盛贊“鴻漸真識味”。

　　文。因茶而生的詩詞畫文，更是不勝枚舉。“茶映盞毫新乳上，琴橫薦石細泉鳴。”唐代陸羽寫《茶經(jīng)》自是茶中經(jīng)典，如今惠山陸子祠前品茶，與茶圣隔空神交。倪云林巧制荷花茶：“就池沼中擇取蓮花蕊略破者，以手指撥開，入茶滿其中，用麻絲扎縛定，經(jīng)一宿，明早連花摘之，取茶紙包曬。如此三次，錫罐盛扎以收藏。”他還把茶帶入畫中，如《龍門茶屋圖》并題詩：“龍門秋月影，茶屋白云泉。”現(xiàn)藏于中國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的《安處齋圖》，題詩“竹葉夜香缸面酒，菊苗春點磨頭茶”。元代大書法家趙孟頫詠詩：“南朝古寺惠山泉，裹茗來尋第二泉；貪戀君恩當北去，野花啼鳥漫留連。”明代文征明與蔡羽、王守等好友游覽惠山，二泉品茗詩賦，創(chuàng)作《惠山茶會圖》以記，展現(xiàn)暮春時節(jié)閑游山林的幽深靜美，反映文人生活的閑情雅致。有關茶的詩詞可謂數(shù)不勝數(shù)，最有名的當屬蘇東坡“獨攜天上小團月，來試人間第二泉”。文人騷客對茶的熱愛傾注筆墨，更讓茶的文化內(nèi)涵豐富多彩。茶壺本身帶文藝，詩書畫文集一身，如壺身刻印“可以清心也”，五字成回文詩，隨意循環(huán)可讀皆有趣味。

　　茶，是藝術，是美學，是精神，是生活，愛茶的人越來越多。“來試人間第二泉”茶文化展覽，無錫聯(lián)合北京故宮博物院等15家文博機構，借來與茶相關文物，融入沉浸式場景，一時引起轟動，無數(shù)市民爭相打卡，讓人們更多地了解茶文化。常言道浮生如茶，禪茶一味，喝的是茶，品的是人生。喝茶于我，更是一種心情，不必如宋茶那般講究，非茶不好不點、景不好不點、人不好不點，而是有閑就品味，不拘泥于形式，只在乎心境。一壺茶，一卷書，豈不美哉？